上了大學后,我與另外三位天南海北的同齡人搬進了一間逼仄的寢室。某日清晨,河南舍友突然訴說起他昨夜做的噩夢:回到高中。他對那段不堪回首的高中生涯流露出深深的厭惡。
我大感詫異,他的高中生活仿若跟我所經歷的大相徑庭。聽著他的吐槽,我不禁莞爾。身側,天邊泛起魚肚白,太陽在城際線上慢慢升起。恍惚間,我似乎回到了我的永嘉中學:朝陽升起,穿過鐘塔圓孔,無限浪漫。
我的母親是永嘉中學的一位化學教師,因此我對永嘉中學的最初印象并不是一所學校,而是“媽媽上班的地方”;我對永嘉中學的老師們的最初印象也不是一群在講臺上揮斥方遒的“靚仔”,而是微信群“女人花”里的、假期帶我玩的阿姨們,是每周一周四一起打羽毛球的叔叔們;而永嘉中學的學生,是一群大哥哥大姐姐,看到我會偷偷笑。年幼的我從未想過,幾年后我也會穿上冬裝校服“藍精靈”,聽著講臺上的“叔叔”講麥克斯韋方程,對著教室后門偷看的小孩發笑。
我開始正式認識這所學校是在我的初二。我當時就讀于永嘉縣實驗中學,那時永嘉中學和其他的重點中學一樣,還時興“提前招”。所謂“提前招”,就是學生可以在初三寒假進行一次類似競賽的素養考試,考核優異者可免去中考,提前半年直接開啟高中生活。那次考試我發揮超常,取得了不錯的名次,順利保送。在2017年3月份的一個傍晚,我坐到了“保送2班”后排靠門的位置,我的高中生涯拉開序幕。
我的高一是圍繞“減肥”二字展開的。或許是某些人的一些碎語觸犯到了青春期小男生那不堪一擊的自尊心,抑或是我難以直視我自己圓潤的臉龐,我花了近一年的時間,瘦了近三十斤。我的這個決定無疑是明智的,但此間的艱辛我想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懂得。高二的時候學校例行體檢,體檢的醫生在登記我身高體重的時候,由于兩年數據差異太大,竟然情不自禁地改寫了我高一的數據,試圖讓我的體檢單看上去更合理。
我的高二和高三過得平平無奇,除了在高二的某次考試中僥幸取得了全段第一并上臺發言之外,并無亮點。但說起那次上臺發言就不得不提我們的段長,人稱“黑子”謝作俊。此人雙目如虎,聲若洪鐘,尤以他極高辨識度的膚色出名。謝段酷愛小平頭,在敲定我要發言后,便開始向我和我的鍋蓋頭施壓。古有劉玄德三顧茅廬,今有唐偉譯三顧理發店,終于在四厘米推子的無情收割下,喜提寸頭。當時我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忠實擁躉,在只有青春期小男生才懂得的折磨下,終于在老師辦公室崩潰并嚎啕大哭。那是我印象里我僅有的兩次失態之一(另一次是在高三時面對無藥可救的數學前大哭并破壞試卷)。好在那次發言比較順利,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我寧愿上去多講幾個笑話。
謝段長是令我相當佩服的人。他的能力,遠不止讓一個臭要面子的小男生理平頭。比如,他帶我們段干了兩件大事:去浙大,爬蒼山尖。猶記得那次爬蒼山尖,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了雨,謝段仍然頂住壓力,堅持執行原方案。所幸全段都完成了登頂,并且留下了獨特的回憶。
有張蒼山尖之行的照片上的是我朝夕相處的兄弟。六個懵懂的小男孩,經常在熄燈后談人生聊女生到深夜,早上又因誰的鬧鐘吵醒了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而遭瘋狂調侃。寢室統一行動是常事,遇到情感問題互相疏導也是慣有的。這種默契感可能是下課前遞上飯卡使個眼神對方就能明白需要幫忙帶個三明治還是吐司,也可能是在周日早上六點半不約而同地起來一起去操場跑步,還可能是五個人圍著某個倒霉蛋“勒令”他分享下午媽媽帶來的吃食。畢業后,我們六人謀劃著去了一趟長沙。在橘子洲頭,六個大男孩有模有樣地擺拍。再后來,六個人兩個去了理科,兩個去了工科,還有兩個去了商科。我把照片洗出來,貼在了大學寢室的墻上。
我遇到的老師都是盡心盡責,為愛發電。老班周益勇,狀似屠戶的陳海光,溫柔的盛曉,一絲不茍的葉孫澤,細致的黃少清,神仙一般的朱盧峰,老搭檔張繼昌、楊和云,以及在課堂外幫助過我很多的陳飛英、吳云浪老師。班主任周益勇,平日里大家都很敬他,但是私下里經常拿他的普通話開玩笑。勇哥是個令人感到安全感的班主任,他可以做到冬日每天在清晨六點準時出現,陪伴班級跑操喊口號。只要是陳海光的學生,我相信對他都是一副相見恨晚的模樣,我也不例外,這個人看似“野哉”,其實還是蠻可愛的。每一位老師,都有屬于自己獨一無二的教學風格,或創新,或踏實,但是總是給同學們以相當高的教學水準。
高中食堂的吃食是注定被吐槽又被懷念的。被徐同學戲稱“一股洗潔精味”的食堂二樓拌面,在前個月朋友圈刷屏的《永中回憶錄2.0》中竟然被無數畢業生封為至尊美饌。對我們學生而言價格偏高的一鳴奶吧在飯點卻永遠是摩肩接踵,而像我這種考得稍微遠了點的學生,他們家的雞肉卷已經化為令人輾轉的地標食物了。如果因為值日等原因讓同學幫忙打包帶飯,一般是站在走廊的欄桿邊上,邊吃邊聊天。對面是另一個段的教學樓,在樓上貼著巨大的紅底黃字對聯“潛心貫注,靜待花開”。在廣播站點歌臺“祝你天天開心”的播報聲里,可以依稀聽見樓下難以辨認的起哄聲。連廊時有匆匆走過的學生,遠處是籃球場上單挑的男孩,再過去,就是晚霞。
當時的我們堅信,窗外有風景,筆下是前途。
高三的備考時間因為疫情,變得格外緊張。每天的日常充斥著“小測”“模考”“校對”。與其說高考推遲了一個月,不如說我們多受了一個月的煎熬。在考前幫忙布置考場的時候,標語被白紙遮住,課表和模范作文被撕下,桌子被掏空,教室里我和我們班存在過的痕跡被慢慢抹除。仿佛電腦在慢慢地格式化,似乎不著痕跡,但是我還是能一眼認出我的桌子,想起那些專屬于我們的回憶。高考后清理寢室,我們決定給接班人們留下點什么,于是沒有撤掉墻上的“裝飾”。再后面,就是畢業晚會,等待出分,各奔東西。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轉眼已經畢業一年半載,可回憶起高中生活,卻仍歷歷在目。適逢母校永嘉中學70周年校慶,寫下這篇小文以表達我對她最深沉的懷念和愛。老舍在《想北平》里說,他愛的北平“不是枝枝節節的一些什么,而是整個兒與我的心靈相黏合的一段歷史”。我想我愛的永嘉中學,也庶幾于此吧。這也是我把文章題目取為“我的永嘉中學”的原因吧。
母校榮光,畢生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