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去的八月,永嘉非遺入駐溫州非遺館百工一條街,非遺項目傳承人或代表將帶作品亮相,并秀出絕活,進行“非遺”項目現場表演,為市民呈現百年傳承技藝。八月的一天,記者前去觀摩了他們精湛的技藝。在市非遺館永嘉分館里,我發現了一個頗有意思的現象。栩栩如生的稠塑、色彩艷麗的油漆畫、巧奪天工的竹雕、祥和莊嚴的佛像泥塑……這些展示永嘉非遺項目最高技藝的櫥窗里,作者均是同一個名字——金可興。
在我嘖嘖稱嘆的時候,一旁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爸爸,這些怎么跟我們家里的好像。”“因為都是從家里搬過來的啊。”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回答。
在當地,只要一提起金可興,大家都會稱其為“樣樣會”,精通木雕、竹雕、泥塑、綢塑、國畫、銅板畫、書法等各門藝術。而且金家是藝術世家,四代傳人,很巧的是,在市非遺館遇見的便是非遺全能“金家軍”的第四代傳人金魁與他6歲的兒子。前天,記者到了三江街道蘆田村金可興的家中,參觀這比市非遺中心更多作品的“藝術中心”,探訪一家四代的傳承脈絡。
祖父金家招:做工講究
金可興的祖父金家招精通漆畫、泥塑,擅長龍燈,他折的三十六行在永嘉都是首屈一指。祖籍黃田雅林村的他,當年,收到羅東鄉蘆田村的邀請,提著工具箱來折龍燈,至今村中七八十歲的老人還會談起他,豎起大拇指說是“老師伯”,也在村里交了一些朋友,便在蘆田村定居了下來。
“上塘的人都說我祖父會畫‘真刀真槍’。”金可興感嘆道:“其實是他的做工講究。當年,去上塘殿畫門神,畫好了他先用粗的砂紙打磨,然后用干豬肚皮來拋光,在刀跟槍的處理上,他用銀粉一層一層的堆起來,先堆得高一點,再進行打磨,這樣更有立體感。也便有了“真刀真槍”的稱贊。
祖父的做工十分細致,他畫一個戲臺的八角頂,會搭好整個平臺,躺著一點點畫著。現在的人都是站在梯子上就畫了。“前人只想把手藝做好做精,他們才是講藝術,慢工出細活,不像現在那么商業。”金可興說:“祖傳下來的,還有一項就是用礦物質顏料,經久不衰,永不褪色。”
佛藍、藤黃、赭石……這些都是取自大自然的顏色,從中藥店里買來成塊或顆粒狀的顏料,再弄硯臺將他們磨成粉,加入蛋清,就能作畫了。“這些礦物質顏料不會褪色,畫出來的作品顏色很‘正’的,這些做工與用料,是其他人不會用的。”我掂了掂手里的赭石,小小一塊就價值四五百元。
父親金馥榮:獨具匠心
父親金馥榮,1920年出生,自小繼承金家招的幾項技藝。“在我看來,父親的幾項技藝中,漆畫中的花鳥尤為突出。”上世紀五十年代,金馥榮進入溫州復興雨傘廠工作,在溫州書畫名家戴學正等指導下,學習作畫。“在名家的指點下,父親的技藝突飛猛進,同時他也看到了民間與藝術之間的差別,這為他以后在對我的教育也埋下了伏筆。”
金馥榮在工藝與技術上,特別愛思考,他在雨傘廠就得到技術創新。“油紙傘要畫上花邊,他看到廠里的機器,正好是把雨傘轉起來的,機器一邊轉,一邊執筆在上面畫線條,這樣畫成的花邊又美觀,又大大地提高了效率。”
金馥榮的獨具匠心,不僅此而已。1958年,金馥榮回到蘆田村,畫畫、塑佛、紙扎,樣樣精進。“我家的道坦,龍燈都放不下來了。我記得當年龍燈5毛一只,工錢2毛一天。”金可興回憶道。
1969年,羅溪畫簾廠開辦,金馥榮受邀前去上班,主要是培訓畫師。畫簾,是在竹子上作畫,廠里每天都有好多下腳料。金馥榮看到這么多竹絲,他結合了自己紙扎的技藝,想出了用這些廢棄的竹絲做成微型亭臺樓閣的竹絲盆景。
成品經由上海進出口公司的經辦人,讓國外的顧客一眼便看中。從此之后,全國名勝古跡的竹絲盆景遠銷海外,1979年,羅溪畫簾廠的工人也多達300多人。永嘉黃田、清水埠、上塘均有生產。這也是現在的市級非遺項目——竹雕。
金可興家中還有好幾幅金馥榮的畫作,“去年我去香港旅游,同團的一位老人閑聊談起他的家中還有我父親的畫作,于是我便以畫易畫,對方也很樂意,他也擔心自己年齡大了,很難留住。”四屏調、山水美人,這其中還有一副特殊的畫作《三打白骨精》,層層的玻璃做出山體、樹葉的形狀,再融合漆畫的工藝,極為立體與獨特。“父親總是如此獨具匠心,從廠里的玻璃廢料里選取適用的形狀,再加以畫作,這樣的工藝,他都能想得到,不得不佩服。”
金可興:融會貫通
在金可興的“個人藝術殿堂”可謂是藝術無處不在。邁入的庭院,一入眼的便是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泥塑,有人物也有動物,神態各異;而居住的三層樓內幾乎每個房間,不是放滿可提供創作素材用的書籍、連環畫,就是擺滿了他創作的栩栩如生的竹雕、木雕等作品。
從小就接受藝術熏陶的金可興,生與1953年,6歲便跟著父親開始學畫。當時家里沒有錢,金可興就拿別人丟棄的托在金箔下面的紙張來畫。父親對他的要求頗為嚴格,要求他每天必須認認真真臨摹二十張以上李成勛的《十五貫》連環畫。
“父親的心很廣,眼界很寬,他見過大師的作品,他知道民間畫太熱鬧,主次部分,不雅致。從小他就拿大家的作品給我臨摹,在他心里誰畫的最好,就要學誰的,不能固步自封。”金可興回憶道:“在我國十八描中,父親覺得釘頭鼠尾描,堅韌有力,最為好看。”
“他從來不夸我,他只會說‘可興,你有點懂著了’。我臨摹了李成勛的連環畫大約10來年,后來他又讓我改學盧延光的畫,他的畫比較放,比較簡化。”
15歲時,金可興就能獨自“做生活”了,當年到樂清畫床,人家2毛每天,金可興便已收到4毛每天的工錢。
金可興自小畫畫打基礎,在泥塑方面,他15歲那年開始正式學藝時,卻正巧遇上了文革時期,但他與泥塑的緣分卻一天也沒有停止過。“那時不讓塑佛像,我爸當初就對我說:可興,以后說不準,這泥塑(佛像)還是可以做的。于是在家里,我就做《三打白骨精》這些工藝品,現代的人物楊子榮、《紅燈記》這些也做,后來改革開放了,(佛像)讓你做了,又捏起來了。”金可興感嘆道:“所以,我一直很佩服我父親的目光長遠。”
金可興先生自小對民間各類藝術產生了濃厚興趣,他又有異于常人對藝術的悟性與理解,在藝苑里,他如魚得水。
1984年,金可興赴北京參加中國書畫研究院的筆會,在這里他看到了全國書畫方面的專家教授。他開始了深深的思考民間畫與國畫的區別,思考自己作畫的布局、色調,學會如何突出主題。從此,在工作之余,金可興專研起了國畫,藝術源自民間,而又高于民間。
“傳承,我認為要傳承前人的精華,而不是固步自封。”金可興說,為了讓自己創作的作品,更合理,更得心應手,在每項技藝上,他都學了很多東西。泥塑、稠塑、甚至是人物畫,都需要深入了解人體結構與比例,這樣做出來的作品才有“骨頭”。金可興買了很多解剖學的書,甚至還將骷髏石膏買過來,研究他頭上有幾塊骨。
1983年,金可興機緣巧合之下在武當山塑了三年佛像,與法師同吃同住。自此,佛法他也懂得不少。同在80年代,他在永嘉昆劇團畫了兩年的舞美,戲劇的劇情、人物的表情,他通通了如指掌。為了做好竹雕,他買了許多古建筑的書籍,要把結構摸透,才能做出大氣的作品。
如今,金可興精通木雕、竹雕、泥塑、綢塑、國畫、銅板畫、書法等各門藝術。“我不敢說我的技藝比我父親精湛很多,可能我比他更通一點。”金可興說道。
也許,這就是科學地傳承與天賦異稟的結果,他的泥塑能看出氣韻生動,他塑的佛像安靜祥和,他的稠塑一顰一笑……1987年,金可興創作出了名為《佛國靈山》的木雕藝術珍品:長9米,高3.5米,由20萬片銅瓦,1.7萬條椽,4600根柱組成。嘆為觀止的是,在不足95立方米之地,竟然有多層各式各樣的殿宇19座,每一廳每一室,層次分明;7座寶塔,2.1萬余尊佛像,個個栩栩如生。當時,作品在浙江省展覽館展出時引起了轟動,爾后還被一位臺灣商人看中,以18萬元的高價買走。
金可興的書畫作品也曾多次獲全國、省、市級大獎。2007年,他的國畫作品《美在楠溪》被收入《中國歷代書畫名家寶典》,同年12月,另一國畫作品《壽星》獲“中華民族藝術杯”書畫大賽一等獎。他的個人成就還被載入《中國藝術界名人錄》、《中華人物辭海》、《當代文化卷》以及《永嘉縣志》。
在10月份,金可興先生的個人畫集,將要出版,屆時全國的書店都能購買。
兒子金魁:樣樣傳承
“現在賺錢的活都交給兒子了,我想做一些東西,可以留給后代的藝術。”金可興介紹。“現在,他的作品結構、顏色都很好了,只有筆不夠‘老’,但是這只有時間才能達到。”
金魁生于1978年,“別人看我一個年輕人,天天呆在家里抱著這個東西,跟別人都沒什么交流,感覺這個很枯燥,我個人覺得因為打小就跟在長輩身邊,耳濡目染的,覺得這也是一種享受。”
金魁從小對藝術很感興趣,小學開始便為父親打下手,再大一點便能獨立完成。“18歲那年,我帶著金魁一起去浦西的一個佛殿,對方可能看他年紀輕輕不放心,對我說‘金老師,佛像這些就由你來塑吧。’”金可興笑著說,“我知道金魁他有多少技藝在,我對他很放心,所以我特地把塑佛的工作交給他,同時叫對方可以完全放心。結果,塑完以后,那個老人連連稱贊。”
前幾天,我們還在殿里畫,村里的老人問我們:“金魁,哪個是你畫的,哪個是你父親畫的?”
“現在,他就只是筆不夠‘老’,外行人一般看不出來。但是欲達到爐火純青的技藝,這需要足夠的時間。”金可興評價道。
如今,金魁9歲的女兒在畫畫方面也尤為突出,6歲的兒子,每天堅持畫一張畫作。金魁說:“我一直下定決心將這藝術傳承下去,以后也會讓他們繼續將這藝術發揚光大。”(記者 林琦文/攝)